十万大军并不会首先聚集到长安,再由长安出发至边关,而是从多个地方调动,自行前往边关。

    程潜仪领了虎符,骑上皇帝亲赐的汗血宝马,带着浩浩汤汤的大军出发。而赵瑜跟在将帅的后面,淹没在乌泱泱的涌动人群中。

    薛礼站在长安城的最高楼,眺望远去的大部队,“殿下此去,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着她,王公子不去送行?”

    王越然面色冷淡,阴郁的双眸只有在看向赵瑜远去的方向,才会有些许亮色,“她叫我不要送她。”

    薛礼想想也是,除了赵瑜亲口要求,不然依着王越然的性子哪里会乖乖站在此处。

    “我要去江南了,你们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颜舒推荐薛礼为户部员外郎,从六品上的官级,刚领到任状还没捂热乎,过两天就要跟着她娘户部侍郎,随同赈灾粮款一并去瓜州,赵瑜的尚书左丞恰好掌管吏、户、礼三部十二司。

    “表妹走的时候,和我提及瓜州水患事宜。”

    “哦,”薛礼好奇,“殿下说了什么?”

    “她说瓜州一带绝非颜舒所言不宜兴修水利,若是能把堰集建起来,或者改个河道口,一则能缓解水灾,二则能联通水运。”

    楚摇光手指敲打着栏杆,“可是瓜州的官员即便听了也会阳奉阴违,若是没了水灾,她们就没了好借口向朝廷伸手要钱要粮。亦或者说,即便瓜州的水灾好了,她们也会让别的灾患起来。前朝寅吃卯粮遂改稻田为桑田,打算增加国库收入,于是地方官员便在汛期来时故意把河道掘开几个口子,将稻田连带农舍一起淹了,百姓没粮吃就卖田。而大家大户压低田价,逼着百姓无粮可食无田可种,成了真真正正的无根之人,肥了那些个实施国策之人的私囊,导致后期起义频发。新朝已起,那些人也跟着起来了。”

    “虽说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阴阳分割,也会存在着灰色地带。但是现在边关战乱,她们还想在灰色地带之中浑水摸鱼玩弄人心不成?”

    楚摇光道,“如今朝堂的视线都集中在与突厥的对战之中,即便作祟,恐怕也不会大动干戈。”

    王越然缓缓闭上因久久睁开而干涩的双眼,“也许触碰到了陛下的逆鳞,就不会再有宽恕。”

    薛礼思索道,“陛下的逆鳞是什么,谋逆?叛乱?”

    王越然说,“我听闻此次北征,陛下的亲卫将护送火石方会随大军北上。火石方威力极大,陛下对其又喜又惧,直接划入皇权的管辖,如若有人挑衅了皇权威严,陛下就容不得了。”

    火石方随军北上是绝对的机密,非内臣不可得知,即使是赵瑜,也未必知晓,而在朝多时的楚摇光也没听到一点儿风声,可王越然连负责护送的人都知道了。

    楚摇光若有所思,“若是火石方出现在突厥的手里,陛下就不会再有什么旧情可言了。那些旧情本就是杆秤之下的货物,要是秤杆都要被折断了,货物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薛礼摸着下巴,“上回突厥人刺杀案,五马分尸株连九族的几个替死鬼,最大的便是三品散骑常侍,散骑常侍尽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骑马散从的职责,本就是从战场上靠战功一级一级升上来的拼命人,如今却被蒙蔽了双眼,搅和上了皇女夺嫡。”

    王越然看赵瑜的背影愈行愈小,直至成了一个黑点,慢慢地淡出他的视线,“散骑常侍是皇帝的近臣,自会揣摩圣意,陛下此举,亦是杀鸡儆猴。陛下想告诉那些人,她给才能要,她没给谁也别想争,争了便要舍得一身剐。”

    楚摇光转身回到桌上,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纵观历朝历代,即使立了太女,争储位的人不在少数,那些皇女未必会把皇帝的警告放在眼里。陛下已非年富力强之纪,除非陛下对皇女们失望透顶,想要把皇位让与旁系,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大开杀戒了。”

    薛礼迅速抢过楚摇光的茶杯,昂首喝下,大气地抬手擦去嘴唇上的茶水,“陛下对殿下的看法如何?”

    王越然走过来坐下,“陛下的态度虽然飘忽不定,但大体上还是满意的,如若这次北征能大捷归来,储位没有八成也有七成。留在朝堂的那些人,会尽力把朝堂安抚好,此番瓜州赈灾会比以往顺利,即便提出修水利改河道,瓜州官员亦会极力配合。所以,我给你们的江南盐铁官商勾结案和通敌案,现下就是最好的查办时期。”

    薛礼和楚摇光对视一眼,暗自思忖,不再言语。

    太尉穿着紫色的官袍回到府邸,屋内摆放着六个白云铜大盆,堆满了厚重的冰块,挨着墙边站着六个年轻貌美的侍从,一个个都沉默着看眼前的冰盆。

    跪在脚前的侍从屏着呼吸给太尉和跟在她身后的女儿们换下衣袍脱下朝靴,站在身后的侍从们则拿着丝绸巾帕轻轻擦拭她们身上冒出来的汗珠,再给她们穿上轻薄透气的织缎鲛纱。

    不一会儿,太尉和她的三个女儿从房内走出来,坐到雕刻白鹤贺寿的座椅上,后面摆着一尊三足加盖的香炉,炉盖镂空处正不断向外氤氲着淡淡的香烟。

    几个年轻貌美的侍从拿着捶器走上来,她们瘫靠在座椅上,双腿伸得长长的,侍从们拿着捶器在她们的双腿上轻轻敲打。又有几个身姿窈窕的侍从捧着冰镇好的瓜果上来,素手金叉,顺着敲打的节奏送进她们的嘴里。

    太尉的二女儿拿过侍从手里的瓜果,用力地咬合瓜肉,冰凉的汁水从开合的嘴巴中溅了出来,“程潜仪排场可真大,满朝文武站在大明宫外,看着她领着虎符走在队列中央。”

    太尉的大女儿冷笑,“程潜仪如今是北征突厥的主帅,没有点威风,怎么能彰显出她的权势滔天。”

    太尉的三女儿衣衫袒露,“希望她遇上了突厥的铁浮屠,也能有如此的威风。”

    在毒辣的太阳底下晒出了半斤汗,脸也被晒得通红的太尉睁开她的双眼,眼底浮着青黑的褶皱,“如今北征,国战当前,岂能容你们放肆。回去以后,好好管教底下的人,不要再向从前那般没规没矩。”

    太尉的大女儿道,“十月是母亲的六十大寿了,朝中好些个官员都备齐了礼物。”

    太尉复又合上眼睛,“办个家宴即可,不必兴师动众。”

    太尉的二女儿道,“人生六十古来稀,母亲高寿,正是要她人喜贺,为何要简办?”

    简办一词何曾出现在太尉府上,若是堂堂当朝太尉六十大寿,居然只是在家中宴请女孙,不大搞排场,岂不是要背天下人指着脊梁骨谈论,她们要倒台了吗?

    太尉的三女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如今国战,正是朝廷吃紧的时候,我们过于张扬,反而容易被陛下盯上。只在家中宴请亲人过寿,也正是人伦之理,但是同僚早早备下礼物,也不好直接抹去,不然日后相处起来不太方便,人家也会说我们不识趣,不懂的官场相处之道。”

    太尉的大女儿和二女儿点点头,“三妹言之有理,国战当前,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家树大招风,也该低调行事,触及陛下霉头就不好了。寿宴只请家人,但是同僚们有心送礼,也不该拒绝。”

    太尉闭着双眼,脸上的红渐渐消散下去,露出原本泛黄的肤色,她不置可否,微微张着嘴,说道,“过两日,瓜州的赈灾粮款就要从长安出发了。老大,叫江南的那些人警醒点,别喝了些酒吃了几粒花生米就开始发浑,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不该碰,心里要有点数。”

    太尉的二女儿心里郁气暴涨,好像刚刚在烈日下晒的热气尚未散去,她嚷道,“怎么程潜仪去边关打战,连着我们也要战战兢兢?边关打战,连着远在长安的我们也要过紧日子吗?”

    太尉睁开眼睛,“陛下想要朝堂安分点,颜舒早就得到了旨意,更何况如今什么态势,你是瞎了看不清吗,还指望着陛下念着旧情,像从前那样睁只眼睛闭只眼睛吗?我们与五皇女站在同一条船上,现在是九皇女去边关,即便她是被陛下罚去边关种地,可边关大捷,她岂会不得势?这段时间收敛着点,过段清淡的日子,好好地为五皇女造势,为她增添羽翼,等到五皇女手掌大权,还怕补不回来吗?”

    太尉的三女儿从太尉的一番话中,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比如颜舒得了旨意为,比如陛下已经开始敲打她们,又比如前往边关种地的九皇女,有可能会在夺嫡争储的无声硝战中后来居上。

    “母亲方才提及九皇女,她与王家的王越然定婚,依着王家的势力,将来又岂会不助力于她,何不趁她在路上,直接弄了她?”

    说完,太尉的三女儿伸着拇指往脖子上划过。

    太尉道,“王家的儿女太多了,王越然虽是嫡支而出,但他上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王家更是对每个皇女都有下注,太分散了,未必会全力以赴。再加上王家人最近吃错药了,屡屡发昏,已经折了好些人,势力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枝繁叶茂。更何况九皇女被刺杀的事情,皇帝一直耿耿于怀,纵然找出真凶,也没有平息她的怒气。”

    太尉的二女儿皱眉问道,“难道就由着她坐大?”

    太尉的大女儿咬破嘴里的葡萄,笑道,“边关即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指不定我们可怜的九皇女,在田地里辛苦劳作的时候,被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矢射中身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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